“虎”在东北话中很多时候不是名词,而是形容词。这个形容词取义于名词的“虎”,主要是形容某人做事鲁莽、勇猛、不计后果,还带着点傻气。
赵红兵阅人无数,见过“虎”人也无数,但是像姚千里这样的“虎”人,还真是从没见过。
这姚千里干什么都叮咣的,让他干点活,他比谁都勤快,虎虎生风,但是毛手毛脚,肯定是越帮越忙。他说话办事从来都是五马长枪的,扯着个大嗓门跟谁说话都不见外。而且这小子看来是从来没进过看守所,也不懂任何号子里的规矩。他还以为这里是大学生宿舍呢,有事没事还开开玩笑打打岔。
遇见这么个活宝,钱三只能自认倒霉。本来姚千里进来以后,由于他是本市的,钱三自然把他划入到自己的阵营,而且钱三觉得姚千里这小子够虎,假以时日,一定是自己手下的金牌打手。可姚千里这虎玩意哪看得出这看守所的二十多个人里面还分帮派呢?他是见谁都不见外,跟谁都乱说话、瞎打听。
平时号子里的人对赵红兵都毕恭毕敬的,不太敢直视赵红兵的眼神,可姚千里根本不管那个,跟年龄可以当他叔叔的赵红兵称兄道弟。比如下午放风的时候,赵红兵独自在角落里背着身抽烟,没人敢跟他搭话。当然了,姚千里例外。当时赵红兵正抽着烟,忽然觉得背后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,赵红兵一回头,看见了姚千里那两排洁白的大牙。
“红兵大哥,是不?”姚千里问。
赵红兵点点头,没搭话,认真地端详着这个愣头青,他就想明白,这姚千里怎么就这么胆大,敢从后面拍他肩膀。
“我从小就知道你,那时候你开了个饭店,我老舅结婚时就在那。”姚千里这盘道本事还不如钱三呢。
“是吗?你老舅是谁啊?”赵红兵还是挺有礼貌的。
“估计你也不认识我老舅,后来你那饭店咋不开了呢?干黄了?”姚千里说得一本正经的。
赵红兵心想有这么说话的吗?饭店关了小十年了,还真是头一回有人这么问。不过既然已经搭上话了,总不能不回答。
赵红兵就说:“嗯,黄了,不干了。”
“哎呀,经营不善是吧?”
赵红兵抽了口烟,说:“的确是经营不善,欠账太多。”
“是你欠别人,还是别人欠你啊?”
“别人欠我。”
“那你就去要呗!你去要,谁敢不给你啊!”
赵红兵彻底被聊晕了,苦笑两声:“后来我不是去搞房地产了吗?”
“对,对,对,你搞房地产去了。我老舅就住你开发的房子,哎呀,墙上那墙皮掉了,马桶还总堵。说是应该用12公分的管,你们用的是8公分的。”
赵红兵还真不懂什么12公分的管8公分的管,但是他就懂一点:眼前这姚千里实在是太烦人了。赵红兵再也懒得答理他,又点着了一根烟。
“软中华,牛逼啊!”
赵红兵没接茬儿,递给了他一根烟。
“谢谢,谢谢,谢谢红兵大哥。”
“呵呵。”赵红兵笑笑。他实在不愿意和这快乐小傻逼聊天了。
“红兵大哥,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?”
“……朋友犯了点事儿。”赵红兵觉得这问题不能不答,想含糊其辞地混过去。
“哎呀,朋友出事儿,那你这次进来,还能出去不?”
赵红兵差点没被烟呛死,咳嗽了两声:“应该是能吧!”
“能出去就好,就怕出不去。啊,对了,我想起来了,就是李四大哥那次事吧!那次我也出车了,只是我到那的时候,该死的已经都死了。大过年的,你说……”
赵红兵彻底恼了,掐灭了烟头,转身就走。哪知道这姚千里又追上去接着聊。
“红兵大哥,等你出去以后,能让我当你司机不?我的车开得出名的好。”
赵红兵停下脚步,回过身,眯着眼睛看他,说:“好不好我不知道,但是你肯定出名,开救护车去救人,结果路上把病人撞死了,这事一般人干不出来。能不出名吗?”
“我……我其实……”姚千里结巴了。
“再说,我肯定是能出去,你能不能出去还不知道呢。”赵红兵说。
“这……”
姚千里的年龄和社会阅历,在赵红兵眼中还是个孩子。赵红兵总不能去揍一个孩子,而且,这孩子除了脑子缺根弦,似乎也没什么大的坏心眼。不过,在赵红兵心中,还是希望有人能够替天行道,修理姚千里一顿。按赵红兵对号子里规则的理解,这姚千里离挨揍不远了。谁要是揍了姚千里,赵红兵肯定不拉着。
这不,姚千里又朝毒贩去了,这俩毒贩都不爱说话。像是任何行业一样,最瞧不起对方的永远是同行。卖海洛因的瞧不起卖K粉摇头丸的那个,认为这样的药太没劲。卖K粉摇头丸的瞧不起卖海洛因的,他认为卖海洛因的实在是太没智商,卖海洛因那是掉脑袋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