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念“扑哧”笑了一声:“你都这么大了,还跟你哥一起洗澡呐?”
秦义脸一红,尴尬的说:“就...就搓搓背啥的...”
“哈哈哈!”九念拍了拍他的肩膀,大笑一声,仿佛对待朋友一样随意。
秦义见她这样大笑,不禁问:“你方才受的委屈都不在意吗?”
九念似是想通了一般,回答:“这对我来说,已经算不得委屈了,若是这点小伤都承受不住,那我真的会憋闷而死。”
秦义道:“也对,就像我上街买东西,人家有时候也会偷偷瞪我,但我也不能被瞪一眼就去砍了人家,那我得杀多少人?”
九念忽然用手弹了弹他眉心的黑痣,道:“你这个人还真有意思,比你哥强。你说得对,做人切忌活在别人眼中,你只需要知道你自己是谁,就足够了。”
...
王孝杰回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,圣上以军功拜他为左卫大将军,果然不出所料,王孝杰一回朝,便首先翻出了他被诬陷谋反一事向圣上讨说法,而此时,伺机而动的大臣们也趁此纷纷向圣上上书,告发侯思止以重刑审案,致官员枉死。
就在侯思止出事的前一天,一切都还很平静,九念亲自到侯府,探望了他一次。
侯思止已经病了多日,恹恹的坐在空荡荡的酒桌前,就着几张炉饼,自斟自灼。
本是备了一桌好菜请他平日里私交甚好的一些同党们吃饭,可现在大家都知道侯思止在风口浪尖之上,皆都避之不及,竟没有一个来探望他的。
侯思止咳嗽着,一杯酒下肚,喉咙辣得难受,一抬头,九念便站在了他的面前。
“一个人喝酒啊?”九念问。
侯思止苦笑了一下,示意她坐,也给她倒了一杯。
“我正想着你呢,你便来了,我真高兴。”侯思止道。
九念拿起一张炉饼咬了一口,问:“这是你做的?”
侯思止答:“我就这点能耐,不再多用几次,怕也没机会了。”
九念也没安慰他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放下酒杯,九念很平静的看着他,叫了声“侯大哥”。
侯思止点点头,好久也没说出来一句话,黑黝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舍。
良久,他用中指在酒杯里占了一些酒水,在桌子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了一个字,九念细细看去,竟是一个“法”字。
“这是我这辈子学会的第一个字,”侯思止苦笑了一声,叹息道:“也是我这辈子永远也学不会的一个字。”
九念的心立刻如刀绞一般疼痛,往日一起欢乐的时日历历在目,然而如今却是形同陌路。
九念忽然站了起来,她没法再面对这样绝望的侯思止,没法面对自己朋友的绝望。
这绝望还是她赐予的。
她走了,侯思止却也没叫她,可走了几步九念终究是不舍的转回身来,三步两步走到他的酒桌前去,双手撑着桌沿看着他的眼睛,再次叫了一声“侯大哥”。
“侯大哥...你...还有什么要跟我交待的吗?”
侯思止一怔,目光中忽然多了几分期望:“我可以吗?”
他在这偌大的帝都,九念是他唯一的朋友。
“当然。”九念有些哽咽了。
侯思止站起来,慢慢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铜钱,放在了桌子上,颤颤巍巍的,目光里再没有了往日的野心,剩下的只有诚挚和请求,他说:
“九念,若是我死了,你就拿着这些钱,给我买一身进城时穿的青布衣裳...”
“再买一辆牛车,随意将我拉到那个树林里埋了,再立块碑...等到你找到了...红笺,就带她来看看我...”
“墓碑不要木头的,要石碑,不然我的名字会看不清楚...就认不出了...”
侯思止说了,眼泪便掉了下来,他用袖子一抿,便坐了下去。
九念的眼睛和喉咙刺痛着,然而她早已患上了无泪症,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,难受极了。
她用力的抓住说上的那一串钱,逃命一般跑出了侯府。
...
祸来如狂潮。
就在见过侯思止第二天,李昭德便率领一伙人,围住了侯思止的御史府。
有人密谋高发侯思止贪赃枉法,私藏锦缎,李昭德受皇命委托彻查此事,遍搜了侯府果然搜出无数箱锦缎丝绸,积压如山。
侯思止望着那一箱箱锦缎被抬走,双眼空洞的坐在地上,动也不动了。
当所有证据全都呈到圣上武曌那里时,圣上沉思片刻,叹了口气,沉静而威严的吐出几个字。
“仗杀于市,以儆效尤。”
什么叫“仗杀于市,以儆效尤”?就是让侯思止公开受刑,尸体不必收起,任百姓处置。
这是对某些贪赃枉法的御史们的一种警示,也是对死者的一种惩戒,一般来说,像侯思止这样臭名在外的御史,定会被百姓分尸泄愤,死无葬身之地。
而侯思止行刑的当天,左卫将军王孝杰、洛国公姒华言、辅国大将军吉云战、凤阁侍郎李昭德皆出席了这一次声势浩大的行刑,洛阳城的百姓也是纷至沓来,如同一场手刃酷吏的庆功大会。
侯思止躺在刑床上被那一杖杖痛打的时候,所有人都跟着欢呼起来,很多百姓根本不知道被打得是谁,只不过被这气愤煽动着,也就跟着起哄。
那行刑的人都已经是满头大汗,侯思止也已皮开肉绽,血液不停地流下刑床,然而他却依然不断气。
王孝杰将军看不下去了,三步两步上了法场,将那行刑者手中的杖子一夺,狠狠地朝他砸去!
“狗杂种!臭卖饼的!老子杀了你!你害死我的向城!害死了我的老哥哥!我打死你!”
一下两下,那王孝杰的力气实在大,没一会的功夫,侯思止便闷哼一声,咽了气。
死了。
侯思止直到死也没有一句求饶的话。
这一场平步青云的梦折了他的阳寿,他那疯狂攒下的箱箱丝绸也都空了。
到头来,他什么都没有,都空了。
…
那王孝杰终于撂下棒子,喘着粗气下了法场。
李昭德大手一挥,对百姓们道:“酷吏已死,暴尸市上,任由百姓处置!”
有几个好事的男人凑上来,踢了侯思止的尸体一脚,一些百姓便像是疯了一般连连叫好。
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官员在场,惩治贪官酷吏,百姓们不能不兴奋,有些人围了上来,就要扒侯思止衣服,还有人抢着往他那尚还完整的脸颊上吐口水,一时间人声鼎沸气氛高涨。
可就在这时,忽然有一个声音自围观百姓身后传出,那声音极其尖利,霎时间便喝止住了百姓的动作。
“我看谁敢动那尸体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