团儿乖巧的答:“娘亲说...是小动物。”
九念忍不住笑了,怜爱的摸了摸他绒绒的发:“对,廌,是一种像山牛一样的独角兽,现在叫獬豸。”
侯思止似乎起了兴趣,问道:“这独角兽和法字有什么关系?”
九念撂下笔,看着他的眼睛,道:“廌,就是獬豸,獬豸是一种能够辨别曲直的独角兽,若是两个人有了争执,獬豸能够用它头顶的角去触那个心存邪恶的人,然后将他吃下肚子。所以獬豸被人们视为公正执法的象征,古人依据獬豸发明了‘灋’字,意思是法能祛除邪恶,祛除不公。”
侯思止躲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,心里明白了,她这是在劝解他,警示他。
九念见他不说话,便继续道:“后来,人们便将灋字的廌去掉,简化成了‘法’字。之所以会将廌去掉,全因为人已有了公正执法的能力,再不用依靠獬豸这种神兽了。”
侯思止总是想做御史,而御史是监察朝臣之要职,首先要学会的就是这个‘法’字。而他先学会的,却是个“贪”字,他今日敢收一箱丝绸纵容罪犯,明日就敢与奸臣酷吏为伍,这就叫做贪赃枉法。
九念实在不想他的侯大哥,变成与来俊臣一样,依靠刑鞭来抽打大周律法的奸佞御史。
九念见他若有所思,知道他听进去了,又用笔杆在字上划了一圈,假装与团儿说话:“法字左面是‘水’,一碗水端不平不叫法;法字右面是‘去’,邪恶不除枉立法,团儿,我们要学獬豸的公平正义,你学会这个字了吗?”
九念本也没打算让团儿懂,可没想到这孩子乖巧的点了点头,倒像是真的学会了一样。
九念对侯思止笑笑:“侯大哥,我要送团儿回去了,你晚上不必等我吃饭。”
侯思止望着纸上的那个“灋”字,似乎还沉浸在獬豸的故事里,心事重重的样子,闷闷的应了一声。
...
药王府离侯府不远,过了中桥便是了,九念也没带阿芙,独自抱着团儿出了侯府,天已经黑了。
才走到中桥,就看见中桥上灯火通明,有一排侍卫把守,气氛肃穆。等过了中桥,药王府附近站着的两三百南衙千牛卫,皆是皇上的贴身侍卫。
药王府门口被封了,不许两头的人过,一些百姓都在在远处看热闹,指指点点。
九念也站在其中,见一老者,便打听道:“老伯,这药王府因何站了这么些皇宫守卫?”
老者答:“今日是药王孙思邈逝世十周年,圣上亲临药王府,与姒家父子和文武百官一同祭拜药王,已经设宴一天了,真是热闹。”
原来是圣上亲临,难怪这么大的排场。一代女皇,也是千古独一人,尽管隔着厚厚的围墙,九念依旧能隐隐的感到当今圣上武曌的那一袭震慑人心的皇威。
那一年,药王府皇宠正盛。
九念本想与阿言见一面,怕是今日不行了,阿言此刻一定正在忙着陪王伴驾。
九念牵着团儿的手正欲离去,就听见团儿忽然小声的叫了一声“二叔”。
二叔?
九念顺着团儿的小指头看去,果然,药王府的门口正站着一个人,紫袍金冠,贵气至极,不是权向城是谁?
几日不见权向城的团儿兴奋不已,拧着小屁股就要挣脱九念的手,又唤了一声“二叔”!
权向城听这童音分外熟悉,猛地一回头,向人群里看去,一个小手正朝着自己摇摆,权向城当即露出一口白牙,灿烂的笑了。
“团儿?!”
团儿讨人喜欢就在于他认人,嘴又甜,权向城快步走过来,一把将团儿抱了起来,亲了又亲。
九念对着紫袍金冠的权向城施了施礼,道:“团儿给使君送来了,民女就先告辞了。”
“喂!”权向城见她要走,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袖!
九念停住,低头看了看他握住自己的手。
向城尴尬的松开手,抱稳了团儿,商量的口吻对她说:“你先等等,圣上马上就摆驾回宫了,我哥这就出来!娘子不知道,我哥他想你想得...哎!出来了!”
正说着,药王府门口缓缓驶来了一辆顶级华丽的马车,马车前后跟着许多人马,药王府的大门里陆续出来好些官员,均在门口站好,低着身子等待着圣驾出来,没多时,门口有宫人陆续出来了。
正在人们想要一睹圣上威仪的时候,圣上的龙躯却被宫人们手里举着的巨大的扇子遮挡住了,只能隐约看到黄色的鞋子走向撵车,神秘而又威严。
围观的百姓远远地跪下了,齐呼万岁,九念与向城也跪在地上,伏下头去。
轰轰隆隆,浩浩荡荡,华丽的御车行了过去,人们还沉浸在圣上的威严之中。
九念从地上起来,拍拍裙子上的浮沉,一抬头,便远远的看见了药王府门口,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。
今日的华言,是她见过最威风气派的。
他的黑发高高束起,扣以镶碧鎏金冠,鬓若刀裁,眉如墨画,借着辉煌的灯火,能够看见他精致的鼻尖,平直的唇角,以及那看一眼仿佛就会深陷的幽暗的幽暗眼眸,他一袭宽大的云纹紫罗朝服泛着流光溢彩,双肩宽大可挑日月,巍然如神坛上下来的天尊,而这华贵之中,却有着一份他所独有的典雅。
他站在夜风中,站在药王府门口的灯火下,身形笔直,一眼就望见了她。
目光之中有那么一瞬的炯灼,却像流星划过一般变成了空洞与深沉。
九念并没有来得及揣度那褪尽光泽的黯淡,他便收回了目光。
他连话也没说一句,甚至不再看她,转身进了府门。
九念的心狠狠地坠了一下,就连向城也愣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