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理人家信不信?总之给个幌子就好!这世道,谁不是撑幌子做人?撑得起幌子才好做人呢!你以为反正人人心里都说你是婚前得孕了,你就索性承认,他们就算了?开玩笑!他们才会笑话你厉害呢!别管什么,你就绷起脸来不认。官衙里,当初就说好了,如果他们敢说你肚里有小孩,归先生有权退了不要。这一来,官衙也要帮你遮掩。谁要再敢讲你,你只管斥胡说,日子久了,门面上的幌子,就成真了。你别自己把它砍下来就是。”
洛月苦口婆心,英英也没有完全听进去,心里只惦着:西边那冤家,福星高照宝姑娘,能找回来不能呢?
洛月微怅,也罢了。
世上的女人,本来就不是个个都聪明。正因有这许多蠢女人。整个女人的群体,才被男人搁在脚下踩哪!若论男人个体,洛月实在不觉得这个那个有多聪明,然而男人该狠时能狠,出那么些个优秀的,也确实能做成大事。代代下来,怨不得他们能压女人一头。
洛月何德何能?也不指望靠自己两张嘴皮子,能教会一个又一个女子自强自立。只不过,母体不争气,要连累孩子。她才破例多劝两句好的。英英不听,也只索罢了。这才叫烂泥扶不上墙!
反正以归明远人品,至少能养英英到她产子。洛月这份功德,也就算做到了。
归明远在马车里一路颠簸,半路遇到了慕飞。
慕飞原是看完了热闹,无事可做,新裤子也买了,便要回去了,见着归明远,热闹心又起来,伴着归明远回小黑旅馆。
归明远问明首尾,竟起了个心思:万一英英的男人也死在这旅馆里……
就算死了,他又怎样?归明远也说不清楚。但这想法总像小虫子似的咬他的心。
他埋头查下去,连嗳嗳母女所在的黑牢房都探访过。回房,奋笔疾书。
慕飞有幸作了第一个读者。这故事,叫《式微》:
(黄土的平原上有一座黄土的小丘,突兀得一似人皮肤上烫出的水泡。
要很灼人的痛楚,才烫得出这样的伤痕吧?
它的形状很优美,是太极阴阳鱼中的一条。
另一条不在这里,为什么呢?它们应该永远一条衔着另一条的尾巴,阴阳交泰,天荒地老的轮回。我想,
也许另一条鱼迷路了,在地平线的后面的后面,在太阳的后面的后面,也许有一天它会找到路回来。
我就站在小丘的鱼眼位置,晚风吹拂我青黛的衣襟。我在等待。
等待,一条也许永远游不回来的鱼,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。
看着红红的太阳慢慢望黄黄的地平线掉下去,我轻轻吟道:“式微,式微,胡不归。”
这是第一首我学会的古风,嗳我们在远古时就已学会等待:天色晚了,天色晚了,你为什么还不回来?
……为什么还不回来?)
古道西风倦马,他倦了,流浪总是让人疲倦,但他还是喜欢流浪。
因为世间最可怕不是疲倦,而是空虚,他想,至少流浪不会让你空虚无聊的,每天都能找到新的太阳。
看见那土崖上飘飘的衣裳,他住了马。青黛的颜色,于他却眩目得像太阳。
他仰头看她:眉眼间那种说不出的缱绻,缠绵入骨,是致命的温柔。
她在崖上,他在崖下。他住了马,仰起头问她:“你在等人吗?”
“我在等人。”
“天色晚了,他还不来吗?你等了多久了?”
她笑了,她的笑好像水里慢慢泡开的白菊花,清郁惆怅。她道:“我已等了十八年。”
(有一个人向这里走来,他的马看起来很疲倦。他也满身风尘,但肩背仍然挺得很直。
他一定是那种满怀希望的年轻人,总觉得地平线那边会有新的太阳。
其实,如果没有某一个人,如果没有那么一个特殊的人,地平线的这边或那边,太阳的或新或旧,又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呢?
他是在赶路吧?见了我,却住了马,问几个愚蠢的问题。
等了多久?我微微的绽开一朵笑来,在这样的心情里,我知道自己有如水里一朵慢慢泡开的白菊花,清郁惆怅。
太阳已经落了下去,每个人都要找一个地方过夜,以便等待明天和明天的明天。我问道:“你留下来罢?”)
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个陌生的女子,这个陌生的女子请他留下来,他是傻瓜才会拒绝。
当然,这个女子首先要生得美丽,并且神秘。
不过,片刻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的想象力太过丰富。
她有一个小小的客栈。客栈主人请过路的客人留下来,这很正常,是不是?
她托着一盏油灯领他上楼,昏黄的灯光,木梯上红漆已班驳了,她青黛的裙摆覆在上面,好象一朵静静开放的墨菊。
一切都很正常,但这女子……她太安静,一句应该的解释都没有,这使她像一株古老的植物一样神秘。R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