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次她抬起眼,在店堂里望了一遭。
仍然是很静很静的眼波。
闹哄哄、庸俗粗糙的店堂,忽而就变成了澄静的秋塘。塘里所有人,都是她眼波里养的鱼儿。
并没有一尾鱼儿能跃上她的心坎。
她又垂下眼去。秋波流竭。她静静地出门去。店堂里终于喘过一口气,又变成了闹哄哄、粗糙庸俗的店堂。
然而这闹,跟原来的闹已经不太一样了。
有的人,只是走过而已,就已经把空气都改变。
嗳嗳往店后去。
店后有一座小丘。
那小丘其实是有点突兀的。不像一般的丘,往往四面和缓地升起、又降下。这座丘边缘比较陡。
“喂,你说像不像水泡?”慕飞立在店后门,突然问宝刀。
“……还真像!”宝刀赞扬他,“没想到你能比喻得这么像!”
“那是因为我腿上就打了水泡。”慕飞苦着脸。
一辈子的身娇肉贵,并没有因为一年的苦役就被打造成老皮老肉老黄牛。他大腿内侧还是比较娇嫩的。
骑了一天的马之后,两条大腿的里边,都火辣辣的疼,悄悄伸手一摸,已经打了大片的水泡。就像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,晶莹可爱。
“那要赶紧挑啊!”宝刀很吃惊。
难怪看他走路姿势怪,像只跳舞的螃蟹。
“别了。别了!”慕飞很怕。
他刚被且再川陈雍买去作苦工时,手上也打了泡,也有人说非挑不可,就给他挑了。结果就烂了。他哭。人家还吹胡子瞪眼嘲骂他:“这都能烂!你可真行!”抓一把炉灰给他压上。痛入骨髓。
唯一能与此痛媲美的,只有冻疮。
被简竹收为徒后,慕飞已经发誓,要好好努力,绝不让自己再长冻疮、当然也绝不再挑水泡!
回去的路上,就雇马车走吧?嗯,钱的话,可以问宝刀借嘛……
宝刀手已经伸向他的裤子。
“干啥干嘛?”慕飞护住贞C带。
“看看。”宝刀心目中,慕飞是个白痴。因为他经常问很白痴的问题。
“不给。”慕飞要后退,挣扎间水泡被擦到,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,“杀人——”
乌黑的衣襟正要飘过,又凝住。
嗳嗳定睛看看怎么杀人了。
宝刀和慕飞也看见了她。
并不知道她是谁。
但她是从旅店方向出来的,总归是店里人吧?不是主人、就是旅人。是族人的话,单身女性自己信步逛,想必也是个旅行的老手。
宝刀就问她:“姐姐,他有水泡,你有办法帮忙吗?”
“白宝刀。”慕飞牙缝里阻止她。
这部位比较隐私,他才不想让女人来照顾。
“哦,”嗳嗳答道,“我还有事。”
她眼里闪过很奇怪、很奇怪的神色,然后就慢悠悠、慢悠悠地走了。
往小丘上去。
她一步步地爬上丘顶。那里可以望见官道。她面对官道站定,然后就不再动了。像雕塑一样。任风吹动她的衣襟。
“像不像望夫岩?”宝刀问慕飞,“有个故事说,有个女人等人,等啊等的,就变成石头了。人们就把那块石头叫作望夫岩。猫叔跟我讲的,我猫叔——”顿了顿,“现在也不知还好吗。”
“肯定好。”慕飞确定这种时候给安慰绝对没错。然后他岔开话题,“也许她也在等人?”
“等谁呢?”
“说不定她先来住店,还有朋友也要来。所以她就站到那里等。”
“嗯……看她要等多久。”
宝刀跟慕飞并肩坐下。说是好奇,瞧瞧那神秘的女人到底要等神秘的朋友等到多久,其实——
也许他们只是害怕。
说好要睡在一个房间。又不是第一次。可是这次有点期待、又有点害怕。
红红的太阳、渐渐朝绵绵的地平线落下去。
又有一伙新的商人投宿。
这些新商人运竹木的手工艺品。他们的货担里,飘出竹木和浆糊的香味。
天这样晚了。
黑衣的女人还在小丘上静静地站着,仿佛真成了一座雕塑。
宝刀张了张嘴、又闭上,慕飞抬了抬手、又放下,他们怪不好意思的对望一眼、又错开视线,一先一后的站起来,走进旅舍。
大部分客人已经进房间歇息了。小二在抹桌子、调弄灯芯。手工艺品的商人在大声呵骂一个小学徒。
小学徒扛箱子,不小心把箱子摔在地上,箱盖摔开了,里头的东西散落出来。R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