悟宁眼里扫过锐光。
这种时候,他不再是一个人,而是一把刀。
刀不懂风情、刀不解脂粉香。
刀迎风而斩,不如螓首、还是猪头,不论皓腕还是烂爪,凡迎刃者,当断则断。
阿星悚然,收敛一切媚态,低眉咬牙道:“你走,我没本事留。但你要是敢在安城作乱,我总不跟你罢休!”
这话里头暗藏了一个意思,是向悟宁表示:她之所以给悟宁找麻烦,不是看穿他的真实身份,而是发现他武艺高强、却屈居小寺,怕他另有图谋,所以故意让官府来查他。万一他有阴谋,就可以提前揭穿。
这层意思,阿星如果直接跟悟宁讲,悟宁会怀疑她撒谎。但她做出这种狠模样,悟宁倒是信了。
他道:“那么你盗盆景,也是想破坏伯少君的婚事?”
“不错!我想嫁他,他是我的!这个安城,也是我的!我会跟他一起保护!”阿星挺胸。
这话里,带了一部分的真心,倒也掷地有声。
悟宁想想兼思,只好一声叹息。
这叹息消失在了风里。
胖大和尚悟慧,与凤目秀骨的悟宁,摇摇摆摆离开了安城,不知往何处去了。
阿星赴酒宴,与洪综那一对视,俨然金风玉露、羡煞旁人,肚子里,两人却都另有所谋。
宝刀离开了碧涛万顷的觉城,回到陆地。
涛声渐远,青神岭头遥遥在望。
她出岭东赴时,身边有阿鸠、有兼思。如今她回来,孑然一身——好吧,除了身边的商队。
她麻纸原料寻得非常好,云裳亲自接见她,愿意给她提供一切便利。她带了一些材料、文书,甚至还有个使者回来。所以,必须要有个小小商队跟在她旁边了。
可是这些都只是“伙计”、“同伴”,而不是伙伴。
宝刀心里,就有孑然一身的孤单感。
路边大棚里饮茶时,她听见有人盛赞星姑娘的美貌、与美酒,痛骂宝姑娘奸商,先造出皱纸,抬高麻料市场,引得人们都去投资,然后又寻到什么废网造皱纸,搞得麻料暴跌,害得人们都倾家荡产。
这些倾家荡产的人,简竹建议阿星,扩酒坊时,不妨都招进来作工人。
这些人感戴阿星收留他们、给他们工钱、给他们活路,一边痛骂宝刀就骂得更起劲了。
简竹问阿星:“让别人一起帮你骂仇人余孤,痛快不痛快?”
阿星觉得很痛快,帮洪综一起招待客人的酒宴上,笑得就更妩媚了。
那一场宴,醉倒了所有人。安南新酒,以及“倾世星姬”的美名,一起流传开去。
宝刀默默坐在大棚里听人骂自己,却有种“难道跟我有关?”的茫然。
就像海蛇帮崩盘,人们说都因为她,她也一样茫然。
她确实是云裳收网用的重要扣子。
不是她,云裳一样要收网。她正好凑上门来,这样合手好用,云裳也就老实不客气的用了她。
蓝兰岛守,是“抗灾”的典型。而宝刀的废网回收计划,却是“灾后重兴”的样板工程。
事情本身,真的没有那么大,但云裳把他们都塑造成了一个符号,与觉城的光彩、希望,绑在一起。
海蛇帮胆敢刺杀宝刀,就是刺杀希望。
云裳抬抬手指,李一鱼的万胜大阵,出击了。
海蛇帮早已被云裳消耗、分化,经此一击,碎为糜粉。有些余党往北、南逃窜。年城和已城要怎么收拾他们,云裳不管。总之觉城内就不再有海盗了。云裳一统疆土。
兼思力护宝刀,与海蛇帮反面成仇,理所当然“进入君主视线”。云裳早就拿准了他,这时候却像刚刚见面,“惊愕的叫破”他的身份,然后对他表达了充分的理解和同情,愿意把他藏起来,做他的保护伞。
暗地里,云裳在盘算:右夫人母子如果得势,就先制造仲少君洪缣要夺位的假象,吓唬他们,等洪综正君位,就把洪缣的头送过去,以换取洪综给觉城好处。如果右夫人母子搞砸了呢……这是很有可能的!云裳对他们实在不太看好——那么,送洪缣正君位,觉城的好处更大呢!
她并不是坏人。她只是,全心全意为自己故土的最大利益考虑。凡是做不到这些的,也许是好人,但绝对称不上合格的君主。
兼思就这样,被她“保护”了起来。
海蛇帮的有用力量,也像云裳计划的,被她化为己用。譬如来福,继续造大船,很快,云裳预计,可以派一些亡命之徒出海试试了。
而一子,寻树人不遇,却被来福的机械才能所迷,跟他作了弟子,不知学到什么时候才会厌倦。
宝刀坐在大棚里,一口一口,喝完了粗茶。
觉城陪她来的人,听到了骂她的话,很觉硌耳,倒不全为替她鸣不平,而是废网回收,对觉城有利。茶棚里的人骂废网回收,岂不是骂觉城?
他很想回骂,宝刀却把茶杯一放,道:“走吧。”
踏出茶棚,她的个子,比不久前越岭东去时,不知不觉又高了一点。R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