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真是位绝世的好君主,安排死后事,如同生后事一样稳妥。”民部大尹不觉感慨,“就是对自己的性命太不当回事儿了。老天也太不眷顾!唉!公子怎如媛。轩怎如裳……”
“民尹又在叨念什么老话?”含着笑意的声音,很带些沙哑,听惯了,入耳却更觉慰美。
民部大尹豁然举目,但见念念之中的君主,云裳,一身憔悴、两肩风霜。那憔悴却如同尘灰,只不过是入世时沾染上的,丝毫无损她骨子里的威仪风采,似乎她只要耸耸肩,就可以像抖落尘色霜色一般,将憔悴也抖去。
她个子并不很高,但民部大尹总觉得非举目,不足以望清她。
而他甚至并不是常常有勇气在她面前举目。
“您、您回来了。”他无限庆幸、与埋怨,都在这一句中。
却与深闺女子对良人的态度相近。
臣子事君,痴心深处,原与女子侍夫之道相近。
云裳点头:“可不是回来了。”
李一鱼就侍立在云裳身后,真想说:“这次回来,可真不容易!”又想说:“险而又险,全靠老天开眼,赐回我们一个囫囵的君主。安城那枚备子,总算不必再用。”还想说:“这次回来,吸取教训,以后都不必再涉险了!千万千万!老天又不见得每次都垂怜。”
但他也知道,在君主后面信口胡言,大逾臣子的本分,更知道就算说出口来,云裳也不过温和驳回:“怎见得躲在深宫中就不受天灾。若只躲在深宫中,这君主又做来何用。换谁来躲不一样?”
句句在理,叫人只有垂头聆训的份。
李一鱼跟随云裳以来,忍不住也劝过几次,那还是在她践天台、正君位之前。得了她几次回复,了解了她的心思,以后不再劝。
云裳已对民部大尹道:“灾情信报?”
民部大尹,会合吏部大尹、工部大吏,早已有满堂的奏章汇集在这儿。
倒不是写了这么多文字,把一堂都塞满,而是这世界里纸笔不便,麻纸怎经得起揉搓,又在混乱时刻,越发不妥。觉城例来有个“鱼皮纸”,是将不好吃的鱼皮剥制下来,在上面刻字,随船送抵各方,万一粮食不继时,还能把它烹了吃。
这种鱼皮纸,刻起来也慢,而且不平整,写不了太多东西。琼波一啸,各地派来的,就都以口信为主。
记性好的信使们,背了一大篇汇报在心里,一些数据,记不了许多,这才记在鱼皮纸上,随身携带,供君主查阅。
云裳要看信报,民部大尹就会齐另两位大尹,将所有信使济济一堂,站了个满。时间紧迫,云裳自然不用一个一个信使听回来。早有伶俐的孔目,先把所有信使们的信息一个个听过,择其总,汇其要,等云裳一声叫,便提纲契领的说给了云裳。
云裳立在她惯常的座位上,听着。
那座位是一整块黛色石头凿出来,用岛上的草织成座席,要说价格真真的不值什么钱,但云裳习惯了这石座的曲线,人们也习惯了看到云裳在这张座位上,听取各地汇报、并发布命令。
她其实,往往不是坐着,而只是站在这座位面前,一边听,一边在沙面上划记号。
在那块黛石前,有个沙鼎,鼎里盛满细腻海沙。云裳听取汇报时,习惯在这沙鼎上或是做立体模型、或是划出抽象的标记。
那些标记除了她自己,恐怕没人能懂。它们能够良好地帮助她记忆。
听完孔目的汇总报告之后,她有针对性地提出了一些问题。
孔目记得不同的问题分别由谁回答。云裳提完问题之后,他就叫相应的信使上来。相应的信使再把相应的数据向云裳详细报告。
有时云裳问的问题同时涉及几个方面,几个信使同时站上来回报。七嘴八舌,她也不怕吵。偶有人偏题,她三言两语,又能把重点拉回来。
不过半天,她就对整个局势有了初步掌控。
“诚然是避难所制度救了蓝兰岛,又何尝不是蓝兰岛救了避难所制度。”她第一句总结,是对三位大尹发了这样感慨。
三位大尹感同身受。
避难所的制度,涉及三个部。官员们要由上而下把这制度建立起来,于是要吏部牵头协调;这个制度少不得民众的理解支持,在制度的建立过程中也要随时听取民意,免得执行中反而发生扰民伤民事件,于是民部强势介入;至于避难所地点的选取、建筑的形态,少不得要工部把关与指导。
这三个部在携手推行的过程中,一种深刻的感受就是:困难!
而蓝兰岛的抗灾政绩,因祸得福,反而可以帮忙把这困难解决了。
在三位大尹奉云裳的命,推行避难所的一开始,就有很多地方持抵制态度,理由无非是:劳民伤财,真的发生灾难未必能有多大用场。R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