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轻盈上前,拈了个蛋,抖去防震的海藻,便往石鼓上放。双手交替,绵绵不息,也不见怎么用力,行云流水来回不绝,甚是好看,不移时将担里鸡蛋都在石鼓上叠成一座高塔,白质灰斑,层层往上,漂亮得紧。
她拈一个,宝刀数一声。她开始放时,宝刀还数得清楚。她放到后来,宝刀已经看晕了,好在她放的节奏匀称,每个蛋放上去所用的时间,都一样,绝不会有差池。宝刀索性不看她的手影来回,就照着时间打拍子:三四、三六、三七……二零八、二零九~
一子动作既美,宝刀声音又脆,两人一个似唱拍子、一个似跳舞。围观的越来越多。
终于宝刀数完:“两百二十只!一只不多,一只不少,你说对不对?”
海民道:“是啊!”
宝刀脸一板:“两百二十只蛋,要卖一两银子,欺负我们急用?我们不肯买,你就要与我们动手,欺负我们年纪小是不是?如今数已点明,你这贵蛋,我们不曾给你打破一只,谁爱买谁买去。”拉起一子,“咱们走!”
周围已有一圈人,听到此处,一片轰然,多是嘲笑这海民贪心不足,反受捉弄。
那海民双手圈着蛋,不敢动,生怕一动就滑碎了蛋,急得只是嗷嗷大叫。
本地巡街的远远经过,但见有人集结,生怕有什么治安事件,地方上安靖,职责所在,哪敢轻忽,忙忙手按戒棍跑去,待跑得近了,听那海民乱叫。他是认得那海民声音的。那海民在本地常来常往,不久前,刚经过此门,巡街的还警告他:“看看快黑了。那边有湖底怪物。你性命要紧,还是先睡一宿在走。”
那海民舍不得花住宿费,道:“不要紧,我脚程紧些,半夜前到下个地头,有铺睡。”便挑担走了。
前后也不多会儿,天黑了,海民回到这儿嚎叫,莫不是路上遇怪了?巡街的忙忙拨开人群:“都别怕都别怕!莫传谣莫信谣。有官府在——咦,你老兄怎么玩起把式来?”
等前因后果知会,巡街的差点把肚子笑破:“还当你遇怪,没想到是自己作怪。你老叔听我的,莫把银钱看太重,岂不是好?”
“湖里其实没怪物。”
“对啊!早住一宿是一宿,平心交易合法买卖不比……呃,啥?!”巡街的感觉刚才听到了不得的话了。
他有点发懵的,看着面前大点儿小点儿三个俊生生水当当、却满身挂着盐花的外乡少年男女,红口白牙的说:他们已经做过试验了,湖里的水泡,是泥底有气泡往上涌,不是怪物呼吸。那湖里没怪物。
巡街的试图消化这一段话。他的脑子其实不怎么好使——这年头,脑子好使,早赚大钱去了,也不来巡街了!
他跟兼思他们反复确认湖底气泡来源。旁边的人已经把消息传了开去:“不是怪物……”“人家看了不是怪物!”“真的!就是泥烂久了有气泡。”“没事儿的!”
巡街的想,这可是大事件啊!这三个外乡仔,戳穿了这么大事件,是有功呢吧?怎么也得请到老爷那儿坐坐?至少到长官面前把这话给说说?
兼思努力想解释:他并不赞成现在就去湖里游玩,只是要澄清,那不是怪物,不必无谓恐慌……
巡街的满口答应、忙着张罗:“嗯嗯!好好!那几位这边来——”
哟,三位功臣走路还掉盐碴!巡街的犯愁:这副尊容可不能见长官。怎么办?洗个澡、换一身?衙门里没这个经费——没有专门招待外乡人洗澡换衣服的经费!他自己出?办个公务没有白往里垫钱的说法吧?不过这三个不是普通外乡仔啊。立了大功的!他前面奉承好了,到后面说不定有赚头?
巡街的那点儿不够用的智商紧张开动。你简直可以听到他脑壳里,像锈了的齿轮,还在努力转动的咔咔声。
那卖蛋的海民一直在旁边尽职尽责嚎叫,希望有谁能把他从困境里解救出去。
前面几声愣是没引起巡街的注意。最后一声快扯破嗓子,才把巡街的叫回了神:“嘿你老叔,别吓坏我呀!”说着,温和责备的在卖蛋海民手臂上假打了一下。
是假打,力气非常小。巡街的很有专业素养,不会真跟乡里乡亲们打起来。
正因为力气小,所以不疼,还有点痒……卖蛋海民翻个白眼,咬紧牙关,顶住了!
他没有让脚发抖、手发抖。他仍然卫护着这个鸟蛋高塔,守卫着他的财产!
街那头有喧哗声。
巡街的一看,很高兴。他的顶头上司,带着他的同事们,赶来了。
“在这里!”他热情的向上司与同事介绍少年功臣,并且为自己邀功,“是他们发现的。我招待好了——”
“把造谣惑众的妖物同党拿下!”上司呼令,“说什么湖里没怪物,可以去游?那是替怪物引诱人去当食物!”
巡街的哆嗦了一下。
他转过声,高举戒棍,横眉立眼:“拿下!!”
兼思简单的把脸埋在了手掌里,表达了他所有的心情。一子惊愕的摊开双手。宝刀则回身,往石鼓蛋塔一头撞去。
“哗啦啦!”卖蛋乡民的苦役解除了。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守护,所以也就不必守护了。
众巡街的与他们的上司一时错愕,不知道这“自毁蛋塔”算什么拒捕新招。
宝刀全身沐浴着蛋清蛋黄,愉快的向一子伸出手:“来!就算被抓。咱们也先洗了盐巴再走嘛。”
一子也把脸埋在了手里,表达了一下复杂心情。随后,她还是明智的接受宝刀建议,纵身跳进了蛋的小湖泊里。RS